商客街。
欧阳少明百无聊赖地走在街上,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哪捡来的青草,黎明紧随其后,缓步前行,不断环望着四周,似要把周围事物都纳入眼中一般。
望着长街繁华景象,欧阳黎明却不禁感伤,就像云游四海回到故乡、感慨着“乡音无改鬓毛衰”的游子一般,他仍清楚地记得在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……只是这让他很难受。
“……三弟,怎么了?”欧阳少明似乎也察觉了他眼中的感伤,叹气,轻拍两下欧阳黎明单薄的肩膀,用安慰的口气道。
“没事……只是每每看到如此繁闹景象,就总忍不住感伤罢了,有点自我中心不是么?”言罢,黎明面朝哥哥笑了笑,温静如水。“……没事!真的没事,哥哥随性就好,不必太顾及我。”欧阳黎明双眸如晴空般清澈,明明温和的微笑,却显得那样冰冷,纵是至亲之人也常被他隔绝在外,那冰冷似要将欧阳黎明完全封住,教外界的一切都撼不动他。
“呃……”欧阳少明顿时语塞,就连他这股热情都无力接近这样的三弟,仿佛一接近就会被冻住一般。
他赶紧转移话题:“哎!三弟,到了!”欧阳少明兴奋地指着一家店面道,欧阳黎明顺着欧阳少明所指方向望去,热闹的店面上摆挂着四个大字——有间客栈。
“嗯?这名字……哪抄来的?”欧阳黎明脸上莫名抽了抽。
“我也不知道,小时候它就叫这个,开很久了!你不会给忘了吧?”
“也不能说忘了,就是没什么印象……话说咱家的店不会是秦代的老字号了吧?”
“哈哈!怎么可能?”欧阳少明拍了一下欧阳黎明的后背,推着他走进店里。
兄弟俩走进店门,人多嘈杂,是欧阳黎明最不喜欢的地方。
欧阳少明找了张桌子坐下,欧阳黎明随后,此桌原客刚走,桌上还是一团乱,来了个小二收拾桌面并询问:“客官,要点什么?”
欧阳少明不答,只是瞪了他一眼。那小二定睛仔细一看,这才认出。
“哎哟!二少爷!哎呀失礼失礼……来吃饭呢?哎哟你们来得刚好!今日客多,早早便满座了!恰巧这桌刚走,我马上收拾收拾!您且候着啊!”小二连连鞠躬,语气里满是歉意。“这是……朋友?”小二顿了顿,此人女相男装,是该叫姑娘还是叫爷啊……说着,他目光打量了一下欧阳黎明,似乎陷入了辨别的困难中。
“你……”欧阳少明突然一股无名业火提到嗓子眼,又给硬生生咽下。“好好瞪大你的眼睛看清楚,这是你三少爷!”他特地强调了三少爷仨字。
小二恍然大悟,连忙弯腰欠礼赔罪,一连鞠了好几个。这小二应该是新来的吧?欧阳黎明这般想着,同时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。见这三少爷如此平易近人,小二悬着的心也下来了,一旁的掌柜见小二对客人连连点头,还以为是服务不周惹了客人,连忙过来询问情况,这一看,才知道是两位少爷来了,忙让那新来的小二赶紧收拾,收拾去准备些下酒菜。
随后,欧阳黎明点了一壶茶水和胡饼,而欧阳少明则是叫了一盘牛肉和烧酒,同坐在一桌上等候的光景,真的就像温婉的书生与豪气的侠客一般。
不一会儿,小二端来茶水和酒肉,欧阳少明还疑惑着,说欧阳黎明来酒楼却叫茶喝,对此,欧阳黎明只是一声轻笑,便一笔带过。
欧阳少明不用杯子,拿起酒壶就直往肚子里灌,直到舒畅感通遍全身,这才放下酒壶,持筷夹上两块肉,欧阳黎明瞄了一眼欧阳少明那喝酒的模样,轻叹一声,往茶杯里倾倒浅绿色的茶水,随即轻轻端起茶杯,先用鼻子轻闻那淡淡的茶香,然后才轻抿一小口,让茶水在口中停留一会儿,细细品味之后,再顺喉而下,感受茶水那由甘到甜的变化过程,叫品茶,欧阳黎明对酒不感兴趣,但是对茶却是有些认识。
就在品茶之时,欧阳黎明眼角余光瞄到了客栈外一个身影,顺光看去,正见一名黑衣蒙面的执剑侠者——他左手执剑,右手牵着一匹黑马,黑马的双瞳清澈明亮,看着好生舒服。
盯着这侠客身影入了神,欧阳少明突然将酒壶往桌上稍稍用力一砸,发出的声响让欧阳黎明略微吓到,不过倒是将他离走的神给拉了回来,当再往外看去时,人与马都失去了踪影,欧阳黎明不禁觉着可惜,原想再多看看那侠士模样——
那曾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姿态,他以前常看一些书籍,尤其向往书上写的那些奇人异士,个个身怀绝技,志在拯救天下苍生!若是有朝一日他也能得一奇遇,修身练武,学得一身绝世本领,或许,他就不用再活得这么患得患失,只要有保护周围亲人的力量,就不怕会失去至亲至爱,若是有这力量,就连生杀……
欧阳黎明低头陷入沉思,全然无视了径直向他走来的身影。
“砰”的一声!来人一手将剑拍在桌上,不仅是欧阳黎明,就是欧阳少明也吓了一跳,最吸引人的是那顶黑纱幂篱,欧阳黎明不会忘,那正是刚才窗外之人所戴的,原来他方才只是去安置好爱马,随后才进来。
欧阳黎明脸上惊讶神情未消,便即刻又被惊艳到……只见侠人摘下幂篱,结果露出的,竟是一头瀑布般乌亮的长发,柔顺至腰间,且长相清美秀丽眼眸深邃幽寒,给人以一种难以言状的冰冷……仿佛连脊髓都凉透了。
“二位不介意我坐这吧……”女子冷漠地问道。
“啊……介不介意的、你不是都坐了么?”欧阳少明嘴里嚼肉,支吾着吐出一句。
欧阳黎明见此状!忙补充道:“他是说!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……”
“……”女子以沉默回应,随即向小二叫来了一壶茶。
这让欧阳黎明很是意外,如此侠气凛然之人竟也对茶感兴趣,而不是像书中所写那样,侠客豪情,都热衷于刺激的酒水。
小二端来茶壶,一句慢用之后,便离开了,女子冰山容貌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,但她似乎对投射而来的目光毫无感觉,全部屏蔽在外,好像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人一般,冰山一样的气质令人想近不能,逐渐敬而远之——
欧阳黎明却正相反,仿佛是感受到了共鸣一般,他很喜欢这股寒意,甚至从中感受到了某种亲近感。这是孤独者间特有的感受,一旦相互接近,彼此筑建的心墙便会碰在一起,然后莫名地开始瓦解,但不会完全令墙内的事物一览无遗,只会通过某种名为直觉的感受提醒你说:这个人,跟你一样。
小抿几口热茶后,女子不自觉地脱口道:“迎天雪绿么,还行……”
欧阳黎明一听,顿时兴趣大增,主动开口:“哦?姑娘认得此茶?”欧阳黎明这一开口让欧阳少明大吃一惊,口中酒水差点喷出,他跟欧阳黎明一起生活这些年,还从未见过他有过主动向人搭讪的经历,莫不是他也被这女子的冰山容颜给迷住了?
……还有,他为什么要用“也”?
女子微微颔首,道:“因为先前喝过……”她的动作很轻,难以察觉。
“此茶非本地茶,货量很少,倒也算是罕见……只是真没想到,像姑娘这样的剑客,居然也对茶感兴趣。”
“……我只是路过,想讨杯茶解渴而已。”快别跟她搭话了喂!闲得么?——女子别开目光,看样子有些烦了。
而欧阳黎明则一点都没察觉,反而对此女子的好感不断地上升。
“不怕姑娘见笑,在下也钟爱于茶饮,这茶叶也是我宜安名产之一,单说那天山绿茶,便是芬芳鲜爽,味如新摘的橄榄,叶子经泡耐饮,滋味浓厚回甘,日常多饮还能美容……”
“看来阁下来头不小呢……”言下之意是:你这家伙是专程来炫耀的么?女子抬起一双清澈如冰的黑眸看着他,语气冰冷如常。
“在下不敢……我想,姑娘应该更不简单吧?”欧阳黎明轻笑一声,试探性地问道。
女子轻瞪他一眼,便不再理他,欧阳黎明也继续喝自己手里的绿茶,两人宛如互相没见过面一般,仿佛刚才的对话是虚幻的,是不存在的。
一旁,欧阳少明始终注意着两人表情变化,心里七上八下,像在看戏一般,直到两人不再言语,这才收回目光。
过了一会儿,可能是休息够了,女子喝完一壶茶,便放下茶杯,拿起桌上长剑,起身欲走,走前不忘留下茶钱。
欧阳黎明见她要走,心中欲留,可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……
女子起身了一会儿,在腰间翻翻找找,却始终没能拿出钱来,想必是没带上,要么是用光了或者半路掉落不知所踪……总之,她脸色的越来越灰暗。
“客官,这……”小二站在一旁已然猜出个大概,只是也不好催促一届女子。
“……”女子沉默,继续在那诱人的蛇腰上摸索着,要换是常人,恐怕早已是脸色大变、不知所措,可这冰山女子却不为所动,但同时她也不肯如实道出,甚是固执。
小二等了小半天,因为店里还有其他生意要照顾,耗不得时间,刚想稍稍催促她一下。
女子似乎是感受到了小二将要做的举动,回头轻瞥了他一眼,不料那眼神似箭,仿佛要穿透人的脑袋一般!活活将小二吓得倒吸气。
欧阳黎明见状,赶紧出面打破僵局:“姑娘是忘记带钱吗?”
“……”——其实是掉了!但她不说,她沉默。
见状,欧阳黎明轻轻点头,回过身摸出几文铜币,塞进小二手里,道:“钱我来还,让她走吧……”
“三少爷……哎!多谢!”小二支支吾吾,不知说甚是好,捧着钱不知所措,欧阳黎明轻推过去让他收下,这才离开。
冰山女子回头看了欧阳黎明一眼,依旧冰冷无色:“你叫什么?”
“小生不……咳!欧阳黎明。”
“姓欧是吧?算我欠你个人情……”丢下一句,女子提剑便走,再次戴上黑纱幂篱,去往马棚牵马。
欧阳黎明愣了一会儿,刚才女子的一个回眸虽然冷漠,可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绝世倾城之美,不禁让人心生爱慕,但也仅是一瞬之间,女子的豪迈侠气又将其掩盖,那一种惊艳之心悸便如浮水之鱼重新沉入……可问题是他不姓欧啊!您等会儿!回来啊!容他解释一下!
然女子已上马走远。欧阳黎明叹了一声,回到座位,欧阳少明立马凑上前来。
“三弟!觉得怎么样?”
“什么怎么样?”欧阳黎明自然知道他言下之意,但就不想正面回答他,这样的问题,愈说愈乱,不如装聋作哑来得好。
“哎呀,就是……”欧阳少明刚想要往下说,突然门外闯进一个人,狠狠地往门上一撞,撞得一声轰鸣,引人目光,欧阳黎明一眼就认出来了,那是李管家的徒弟,林山。
只见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往店里扫了一眼,欧阳黎明端坐的身影让他眼前一亮,他大步扑过来:“少爷!少爷……不好了,府内出事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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